追思历史,先遣连进藏路何其艰险
高原白柳
■郑茂琦
初识高原,是在飞机上俯瞰那片深厚的土地。云端之下,雪峰林立。机舱舷窗外,白云在蓝天的幕布上飘浮,阳光铺洒在大地上,留下黑白的光影。冰封的湖面上绽放着一束束美丽的花纹,蜿蜒的河流犹如从雪山伸出一条碧绿的带子。远处高峻巍峨的雪山,好像一座座闪闪发亮的银塔,乳白色的云带像一条洁白的哈达,环绕在山腰。我仿佛能看清楚群峰上每一道褶皱。一座小城,孤独地屹立在高山环抱之中。
到了阿里,每个人难免有些高原反应。身体和心绪渐好时,我在营区沿着狮泉河信步游览。虽是冬季,在旋流湍急的地方河水没有冻住,只是在静水处才结着薄冰。白炽的阳光打在清澈的河水里,粼粼波光在上面浮动着。河中央几只野鸭在水中凫游,三五成群。道路两旁是一片片白柳,柳叶早已凋落,裸露着灰白的皮色和光滑的枝干,七八根树干合抱在一起,硕大的树冠在风中摇曳。
道路尽头是荣誉室,我径直走进去,迈进了进藏先遣连那段艰苦岁月。接下来的几天,我不断被他们的故事感动着。
新疆解放后,根据党中央的指示,原新疆军区独立骑兵师以一团一连为主,组建进藏先遣连,由7个民族、130多人组成。先遣连在一团保卫股长李狄三的带领下,于1950年8月1日从新疆于田县出发,跨越昆仑山脉,历尽千辛万苦,于同年10月到达藏北。全连在高寒缺氧、疾病蔓延、给养断绝,先后牺牲数十人的情况下,在“雪域孤岛”坚守至次年与后续部队会师后,继续向阿里腹地进军。他们途中翻越海拔7000多米的冈底斯山主峰,于1951年8月3日胜利抵达阿里首府噶大克。
追思历史,先遣连进藏路何其艰险。彭德怀同志说:“新藏间,横隔昆仑高原,均高6400米有余,进军阿里,想其艰难恐不亚于长征。”
在荣誉室,我读到了李狄三的遗嘱。1951年春节过后,先遣连牺牲的人数一天天增多,李狄三也病倒了。战友们想把最后一剂盘尼西林注射给李狄三,但他说什么也不肯用:“留给其他同志吧。”
在李狄三的遗嘱中,他希望同志们把两本日记交给党组织,那是先遣连进藏后积累的全部资料。他把自己仅有的几本书、皮大衣和茶缸分给战友,随后委托战友把一支钢笔留给儿子……
一个牦牛骨头的展柜令我震惊:牛骨左边是半袋食盐,右边是7个馕饼。先遣连在扎麻芒堡驻防下来的时候,正值大雪封山,运送给养成了最大的问题。1950年底,新疆筹集的1700多头毛驴和牦牛载着物资3次试图进藏。前两次都失败后,王震下达指令:“不惜一切代价,接通先遣连的补给线。”最后一批共700多头毛驴和牦牛,载着数千公斤给养、食盐和年货从新疆出发,25天才到达界山。此时,只剩下30多头牦牛。最终,只有一人成功赶着两头牦牛到达,给先遣连送到的物资除了半麻袋信之外,是1.5公斤食盐和7个馕饼。
王震在为先遣连提交的请功报告中写道:“独立骑兵师进藏先遣连,自进入藏北地区之后,经历了长征以来最大之不幸,最重之苦难。”
走出荣誉室时已是傍晚,夕阳映染着山峦,群山一直延伸到蔚蓝色的天边。我静静地立在门口,有一股心潮在胸中激荡。有作家说,高原的形成过程充满了悲苦与磨难,所以它才有一副世界上最伟岸的骨骼。有谁知道,高原上无尽的苍峦、深谷和沟壑中,融进了多少殷红的鲜血,埋着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。
参观完荣誉室的第二天,我乘车去了狮泉河烈士陵园。群山环抱的陵园,安葬着63名先遣连官兵。我在碑林中穿行,微风掠过,仿佛在轻轻擦拭碑上每一个文字。阳光照在温润如玉的石碑上,石碑仿佛跃动活泼起来。
我想,先遣连牺牲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山峰。那时候,他们来不及准备防雪、防高寒的装备,仅靠一腔热血、几件普通的棉军衣,在这号称“世界屋脊”的昆仑山上踏出了一条和平解放西藏的道路。
离开陵园时,车上播放着歌曲《当兵走阿里》:“好男儿当兵就要走阿里……刺刀凿界碑,青春写边关……钢枪挑日月,军旗护河山。”在悠长深沉的歌声中,我仿佛看到在那个经幡翻飞的地方,有一座营盘。年轻的先遣连战士燃起青春的热血,拥抱高原辽阔的长天。
沿途,我注意到街道上也种满白柳。听当地人说,白柳是白杨和红柳的杂交树种,一般生长在海拔3400米以上的地方。我想,白柳若长在平原,是再平常不过的,而它长在高原上,照样生机盎然,则是一道风景、一种精神,甚至它和先遣连进藏一样,是一个战胜苦难的奇迹。我对高原的白柳留下了深深的敬意。
夜里突然高原反应加重,我斜靠在床头,一夜无眠,终于盼到了早晨。当金色的阳光铺满山峦,在群山间肆意流淌时,我的心底仿佛有一股勇气与这太阳一同升起。
下一篇:没有了
相关文章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