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沙碧海木棉红

　　白沙碧海木棉红

　　■商洪杰

　　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我，在入伍之前就对广袤无垠的海洋抱有一种美好的幻想。听海、看海、喊海，一幕又一幕的浪漫画面，时常在我的梦中出现。

　　十几年前，刚刚参军的我坐上了卡车，沿海滩蜿蜒的公路一路向南。海浪声和海鸥的鸣叫在我耳边此起彼伏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大海，心中激动万分。我将头探出车窗外，正要感叹水天一色的壮观，没想到，随之而来的却是阵阵眩晕。

　　车上的老兵向我解释，这是“晕海”，看到潮水运动就会出现眩晕。

　　之后在新兵连的3个月，我不太敢凝望近在咫尺的大海了。令人意外的是，3个月之后我竟被分到了海防部队当兵。

　　从老连队到海防营区有着十几公里的沿海路程。我一路上都头昏脑胀，吐了好几次。直到车队驶入一片树林，淡淡花香和泥土气息沁入鼻腔，我才缓缓向车窗外望去，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有着“英雄树”之称的木棉。粗壮的树干将灯笼般的花朵稳稳托起，树枝纵横交错，鲜红似火的花朵在树顶处层叠成片，美不胜收。

　　带车排长见我一直向窗外张望，便兴致勃勃地介绍起了即将到达的目的地：“咱们驻地，面朝大海，木棉丰茂，美得没话说。”

　　车队爬过一段向阳的山坡，越往上，木棉花开得越茂盛。我们的驻地就坐落在木棉林一侧，与大海隔林相望。海风吹过，树木摇曳，茂密鲜艳的木棉花好似燃烧的火焰。

　　在迎新的鞭炮声中，一位个子不高、留着利落板寸、目光深邃的老兵拿着点名册向我走来。

　　在确认过我的名字后，他笑眯眯地接过我手中的背囊。看我脸涨得通红，他又询问道：“刚刚是不是晕车了?”

　　我已经是一名海防战士了，看见海就发晕，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。听见他这样问，我只能尴尬地低下头，小声说：“俺是晕海。”

　　“晕海?哪有海防战士晕海的?到家了，什么都会好的。”

　　老兵的回答，让我感受到了阵阵暖意。

　　“老八来了，老八来了。”老兵口中喊的“老八”就是我。刚进营房，对这个突然的称呼，我愣了一下，之后自然地应答。

　　7个同年兵从高到矮整齐列队，向我微笑。站在排头的大高个说：“班长，副班长已经去拿粥了。”

　　原来这位老兵就是我们的班长。还没等我喊一声“班长好”，皮肤黝黑、身材健壮的副班长就抱着电锅径直走进营房，将锅子放在就近的桌上，对我说：“咱们部队驾驶员开车猛，不好受吧。”说着，他打开了正冒着热气的锅盖。

　　开锅一瞬间，阵阵小米香在营房中散开，金黄的小米被煮得软糯浓稠，其中夹杂着缕缕红丝，让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的我忍不住咽口水。

　　我深吸一口气，惊讶道：“这是俺家乡那边的小米粥呀!”那抹红丝仿佛也在哪里见过。

　　“里面加了咱们自己晒的木棉花，好东西呀，在别处可吃不到。”听班长这样说，我才反应过来，果真是在路上见过的红色花朵。

　　“来来来，大家都过来尝尝。”在班长的吆喝下，我接过一碗已经盛好的米粥。小米厚稠香醇，木棉轻柔甘甜，几口下肚，还在翻腾的胃很快平静下来，头脑也轻盈了好多。

　　战友们说，木棉开花时花瓣鲜红，掉落晒干后也不会褪色。熬粥时加入木棉花对清热解毒、消暑除晕也有效果。班长担心我在路上晕车，第一时间熬上了粥，木棉也是特意加入粥的。

　　那一天，我走进了军旅生涯的第一个班。这个班加上我，人齐了!

　　六月，迎着烈阳炙烤，木棉树枝叶茂盛，海风中弥漫的淡淡香气，比春日花开时还要浓郁几分，令人心情愉悦。我在营前这片木棉林的“帮助”下，几乎没有再出现晕海反应，时间一久便忘记了自己晕海这件事。

　　直到海训前期，连队组织了一次对海目标射击考核。本来信心满满的我，瞄准浮靶没多久就瘫坐在地。从那以后，连队关注起了我晕海的情况，在海训准备阶段，出于多方面考虑，最终暂定我留守。

　　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，但当得知自己要留守时，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。战友们纷纷为我出谋划策，风油精擦脸、红花油抹脖子……各种古怪偏方齐上，但都效果不佳。那几天，我常常看着不远处的木棉林出神。“留守就留守吧，反正海训就那么几个月”“军人不是应该迎难而上吗”……各种声音在我脑中不断响起。

　　“部队海训对海防战士来说意义重大，可不要轻易错过呀。”正当我纠结时，班长站到了我的面前，边说边把一个厚重布包塞到了我怀中。打开一看，一股清香扑鼻而来，竟是满满一大包干木棉花。他拍拍我的肩膀：“去参加海训吧，海防战士就没有晕海的。”

　　原来，班长一直没有忘记我晕海的毛病，只是我自己没放在心上。木棉花盛开时，班长经常早早起床收集最新鲜的花朵。我原以为他是想自己用来泡水喝，没想到却是因为我……

　　抱着这一大包木棉花，看着班长期待的目光，我非常感动。当晚，我找到了连长，说明了自己坚持要去海训的理由——海防战士就没有晕海的!

　　海训期间，我们在海浪中翻滚、呐喊，每天都要赶着潮汐的规律，变换起床、训练的时间。我嘴里常含一片木棉花，不管是竖旗下水，还是摇旗上岸，再苦再涩也不肯吐出来。

　　白天，我们在烈日下接受大海的洗礼;晚上，班长就将碾碎的木棉花，挨个涂到我们晒伤的背上。海风伴着涛声穿帐而过，我瞬间感觉清爽无比。

　　渐渐地，我见海就晕的毛病减轻不少。一次沙滩体能训练，我双臂撑地，手掌心紧贴着灼烫发白的沙子，一阵浪涛漫过沙滩，拂过我的手掌，带来阵阵清凉。

　　当我抬头眺望时，远处绵延的海岸线映入眼帘，让我的内心无比震撼。此刻我才明白，班长所说“不要轻易错过”的含义。作为一名海防战士，大海的浪漫不只有鸟语花香，更有热血和荣誉。

　　海训结束那天，我各课目训练成绩都达到了优良，海上射击课目更是拿到了满环的好成绩。红日云霞、碧波苍穹……一切海边美景都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之中。

　　如今，转眼十几年过去了，我从“老八”也变成了老班长，见证了许许多多的“老八”在海滩上的成长。那鲜红的木棉花，始终像火焰一般燃烧在我的心中。